2018年3月，十三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开幕之时，本刊记者曾采访来自湖北代表团、广东代表团的三位少数民族女代表。尽管人生际遇、职业身份各不相同，但她们同为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咸丰县人，同时当选为本届全国人大代表。五年前那个春暖花开的季节，“三姐妹”相聚、相识在首都北京——

“大姐”杨琴投身恩施教育三十余载，“二姐”杨明芳常年在广东揭阳企业里打拼，“小妹”杨芳则作为当地一名村医服务着各族乡亲。时代之潮流，奋斗之精神，女性之魅力，均能从她们的人生故事中撷取一二。

全国两会，一年一度。每每说起熟悉的家乡话，身着蓝、红、黄三色传统服饰的“三姐妹”光彩夺目。近五年来，如亲姐妹一般的她们，在鄂、粤两地认真履职尽责的同时，也彼此深深牵挂着。今年全国两会期间，本刊记者再次回访三位代表，听一听姐妹仨又带来了怎样的新故事。

杨琴：全国人大代表、湖北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卫生学校副校长

我们恩施州卫生学校自2019年面向全国招生后，来自全国各地的各民族学生越来越多。学校始终把民族团结纳入学校的中心工作，不断做细做实。2021年，我们学校成为恩施州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教育实践基地。

这几天，在学习习近平总书记参加内蒙古代表团审议时的重要讲话时，我脑海中总会浮现出我们学校各族学生学在一起、玩在一起、成长在一起的生动画面——共同欢度中华民族传统节日；举办民族文化进校园歌舞晚会和手工艺作品展；校园里的文化长廊和展厅，是大家课余时间最喜欢的地方……值得一提的是，许多学生都学会了打连厢（恩施的一种传统民间舞蹈）。

在融洽的校园氛围中，各族学生团结友爱、互帮互助，时时感受着中华民族大家庭的温暖。我们一定牢记习近平总书记嘱托，促进各民族广泛交往交流交融，进一步增强各族学子对中华民族的认同感与归属感，共同成长成才，共同建设伟大祖国，共同创造美好生活！

3月7日，在湖北代表团小组会上，我作了关于进一步大力推进革命老区和民族地区乡村振兴的发言，得到与会的国家有关部委同志的重视和回应，获得了央视《新闻直播间》等媒体的关注。我们恩施州地处武陵山区，属于革命老区和民族地区，生态环境良好。2021年全国碳排放权交易市场线上交易正式启动，为恩施州的发展创造了新机遇。我们将努力让家乡丰富的生态资源进入市场，既把绿水青山保护好，又能实现金山银山的价值，让恩施州成为习近平总书记“两山”理论的践行者，成为绿色经济的引领者。

杨明芳：全国人大代表、广东海大集团揭阳海大饲料有限公司仓储班班长

从“打工妹”到全国人大代表，从恩施山区到东部沿海城市，从乡下姑娘到企业技术骨干……这些年来，我自己就是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亲历者、见证者和受益者。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参加内蒙古代表团审议时所强调的，民族团结是我国各族人民的生命线，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民族团结之本。

作为一名外来务工人员，广东已经成为我安居乐业的第二故乡。在这里我实现了自己的梦想，更亲身参与、见证了各民族共同团结奋斗、共同繁荣发展的火热现实。2005年，我从老家“南下”到广东海大集团务工，先后在企业担任成品班长、原料班长、仓储班长等职。我与来自全国各地的各族工友朝夕相处、共同进步，一起学习开叉车、使用大数据软件，使生产管理更加规范。

如果说个人奋斗能创造美好生活，那么全国人大代表的神圣职责，则让我有机会回馈社会。永远记得2018年3月7日，习近平总书记在参加广东代表团审议时，亲切地同我握手，还问我是哪个少数民族呢。这极大地增强了我为各族群众代言、努力服务新时代“三农”的使命感！履职全国人大代表以来，我提交的8个建议都与“三农”、乡村振兴的主题密切相关。这几年，我经常走进农企、乡村，深入调研新型职业农民培育、农业种子“芯片”的“卡脖子”问题、水产苗种振兴发展……每一次奔走在田间地头、车间工厂，我都能感受到各族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正一步步变为现实。

杨芳：全国人大代表、湖北省咸丰县清坪镇申李坝村卫生室医生

作为一名来自基层的代表，履职这五年使我更加真切地感受到，得益于党和国家的好政策，我们家乡和全国各族人民一道彻底摆脱贫困、全面建成了小康社会，老百姓梦寐以求的高速公路、铁路通到了家门口，日子越过越红火。

我有幸把乡亲们最关心最期盼的事带到北京，也把他们满满的幸福感传递到全国两会。这五年，我的建议主要集中在改善农村公路、基层医疗条件以及留住基层卫生人才等方面。如今，乡村的“水、泥”路变成了真正的水泥硬化路，基层医务人员待遇也逐年提高，部分村医还通过考试进了编，乡镇卫生院和村卫生室硬件条件大变样，农民的就医环境得到了极大改善，“病有所医”得到极大保障，这也让我心中成就感十足。

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既要做看得见、摸得着的工作，也要做大量“润物细无声”的事情。我要在自己平凡的岗位上多做“润物细无声”的事，关注每一个老乡的身体健康，做好健康常识普及宣传，永远做老百姓的健康守护者。乡亲们更健康了，乡村生活的幸福感自然就更强！

精彩回放——以下是2018年全国两会期间本刊记者龙慧蕊对杨芳、杨明芳、杨琴三位全国人大代表的采访报道。

你若盛开  蝴蝶自来

——记三位十三届全国人大少数民族女代表

“80后”杨芳：医者仁心

“白日不到处，青春恰自来。苔花如米小，也学牡丹开。”清代诗人的这首《苔》是杨芳最喜欢的诗。

39岁的杨芳，是咸丰县清坪镇申李坝村卫生室唯一的医生。她的父亲当年就是镇上有名的“赤脚医生”，也一直是她的偶像。1996年，父亲猝然离世。同年，杨芳考入县卫校读书，立志毕业后要像父亲那样做一名乡村医生。

平常，杨芳习惯清晨5点半起床，早早地打开卫生室的大门，因为住得远的患者求医心切，总是提前赶来。卫生室平均每天要接待20个患者，她在药房和治疗室穿梭，不慌不忙，圆圆的脸颊有些发红。乡亲们也不催促，他们知道“杨医生心里都有数呢！”

许多患者都是来接受针灸、艾灸治疗的，完成一个周期的治疗花费不过二三百元。武陵山区雨水多、湿气重，加上村民劳动强度大，风湿骨痛等慢性病十分常见。几年前，杨芳特地学习了针灸艾灸治疗方法，希望帮大家减轻疼痛。根据病情、年龄等，治疗周期、方式也不一样，她记得住每位患者的进度。

上午治疗效果好，杨芳便将坐诊时间固定在了上午，下午则要例行到负责的几个村随访。卫生室的玻璃门上贴着杨芳的联系方式，门口的小黑板上更新着她近期的外出计划，以及新进药品清单。“不管病情着不着急，就怕大家联系不上我。”杨芳说话实在，带些憨气。

杨芳随访时会背一个医药箱，平常村民找她扎针、拔罐、换药都不花钱，出门时满满当当的箱子返程时都要轻省不少。她负责的几个村年轻人大都在外打工，剩下的多为老弱妇孺，“能帮一点算一点”。即便是自己力不能及的病症，杨芳也会热心地帮忙联系熟悉的医院。

“现在申李坝村有342户1497人，患高血压的170人、糖尿病的24人……”杨芳把村民健康档案“建”在了自己的脑中，是名副其实的“三全医生”：中西医全通晓，诊断治疗全天候，为村民服务始终全心全意。申李坝村卫生室是她服务的第四个卫生室，她已经在这里工作了12年。

每年仲春，村卫生室的院子里，芍药、银杏、月季、杜仲、桂花都会争相吐绿。杨芳爱花，来这里工作以后，她陆续种下了这些花草，如今已是满园清香。

晚上8点，杨芳终于回到卫生室。丈夫肖明贵赶紧端出热在锅里的饭菜。夫妻二人平常工作忙，几乎将家安在了卫生室，隔三差五才回一趟父母家看望两个儿子。“挺感谢他和家人的！”杨芳说，2013年，正是在家人的鼎力支持下，她拿出全年工资的三分之一，参加了远在北京的医疗培训班，得以与全国400多名乡村医生一起学习交流。

也正是在2013年，杨芳亲历的一件事情令她极受鼓舞。

那年4月，时任省委书记到申李坝村调研时，在现场的杨芳大胆倾吐了心声：乡村卫生室硬件条件普遍差，乡村医生工资水平普遍低，“乡村医疗事业需要被关注！”让她没想到的是，接下来几年时间，全县、全州乃至全省的乡村卫生室条件都开始了大改变，她和同行的年工资突破1万元，更为重要的是村民买药都有了补贴，便宜了许多。“以前我准备了好多脸盆，为了下雨时接屋里的漏雨。”杨芳笑着说，那时卫生室是木头房，低矮潮湿，次年8月她便搬进了崭新的砖瓦房里。

这件事之后，杨芳对推进乡村基层医疗事业发展更为热心了。“我们山区农村全科医生人才不足，医疗服务供给能力不理想，是普遍问题。政策的倾斜、待遇的提高会把优秀的医疗卫生人才留在基层，也有利于分级诊疗制度的推进。”当年与杨芳一起从卫校临床医学专业毕业的160多名同学，如今还坚守在村医岗位的不足60人，这一直让她感到遗憾。

2018年3月，杨芳作为新履任的全国人大代表，听到李克强总理讲到要“加强全科医生队伍建设，推进分级诊疗”时激动不已，“这说明党和国家越来越重视我们乡村医疗事业了！”两个月后，杨芳报考了国家乡村全科执业助理医师考试，“我多学一点，能帮到乡亲们的就多一点”。

湖北省五一劳动奖章、湖北省青年五四奖章、湖北省最美卫生计生人、全国“三八红旗手”……做了近20年的村民健康守护人，杨芳获奖多多，她把象征荣誉的证书和奖杯都收在了抽屉里。

杨芳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，在武陵山区的乡间，吐露芳华，芬芳美好。

“70后”杨明芳：闯出来的精彩

早7点30分，杨明芳锁好宿舍门，前往食堂用餐。20分钟后她准时出现在仓储部，召开完例行班前会，开始了今天第一次岗位巡查。

从14年前参加工作以来，常年“三点一线”的状态并未影响杨明芳的工作热情。从员工宿舍到她办公室步行不过5分钟，“我以厂为家，只要工作需要我可以随时到岗。”

由于中度近视，杨明芳常带着一副黑框眼镜，工作时习惯性地将长发盘起，爱美的她偶尔会为自己配上一条彩色丝巾，行事说话干脆利落。年纪小的同事称她“杨姐”，年长的喜欢叫她“芳芳”。

杨明芳任职的广东揭阳海大饲料有限公司（以下简称海大公司），是一家已上市的农业民营企业。2005年，杨明芳应聘进入公司工作，成为公司里为数极少的女仓管员之一。这一年她35岁，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。

时光匆匆，在公司工作12年后，杨明芳又迎来了一个新的人生阶段：2017农历新年刚过，她调任至揭阳海大公司，担任仓储部班长，分管5个部门21人。同年底，她作为基层一线工人代表当选十三届全国人大代表。

“那天习近平总书记参加广东代表团审议时，亲切地同我握手，还问我是哪个少数民族呢！”回想起3月7日的情景，杨明芳仍然十分激动。“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工、打工妹，在平凡的岗位上做着平凡的事，真的没想到能当上全国人大代表，能见到总书记呀！”杨明芳说，如果当时没有选择再次南下，自己的人生就不会如此精彩。在入职现在的公司之前，杨明芳还有一次打工经历。

上世纪90年代初，赴广东等地南下打工的潮流席卷恩施山区。“1992年邓小平同志去了深圳，挺轰动的。那时家乡很穷，大家觉得广东机会多，就陆陆续续都出去打工了。”杨明芳也加入了南下的行列，当时好不容易才在广州找到一份电子设备流水线上的工作，逐渐安顿下来。后来因为大儿子要读小学了，杨明芳选择辞工回乡照看孩子。

2005年，两个孩子都大一些了，杨明芳又动了外出务工的念头。这一次她毅然到县城报了一个电脑培训班。她清楚地记得，报名费是450元，相当于自己当时一个月的工资。“如果不是懂点电脑，后来找工作可能也不会那么顺利。”杨明芳说，那时就业市场对于女性求职者远远没有如今宽容。

进入海大公司工作后，杨明芳从仓管员做起，成品仓、原料仓、包材仓、五金仓……几乎公司每个基层部门她都待过，“我学会了开叉车，也知道了什么叫‘数据对标’”。聊起工作，杨明芳很是自豪。在她看来，无论哪个工种，只要不怕苦不怕累，十年如一日的工作就能换来如今的厚积薄发。

查库存、录数据、检查设备安全、帮忙装卸、总结点评、协调人事、做考勤考核、写总结……如今，当上仓储部班长的杨明芳比以前更忙了，工作内容愈发琐碎庞杂。在广东生活、工作了十余年，杨明芳感受到了从前家乡所没有的快节奏，她喜欢这样的生活，感觉自己“时刻在动起来”，心态也更年轻。

“我在公司这么多年，从来没有出过安全事故。安全肯定是第一位的。”杨明芳觉得，一个严谨、讲原则的人才会把工作做好。

杨明芳的丈夫曾凡春同为公司员工，由于工作需要，近4年来夫妻二人两地分居：曾凡春在湖南最北边的岳阳市，而她在广东最东边的揭阳市，见一次面坐高铁转动车要七八个小时，更遑论与恩施老家的家人相聚了。“这就是我们打工一族的无奈，但这一切都是为了家人和自己更好的生活。”多年务工的苦和难，杨明芳并未多言，但谈及夫妻二人疏于照顾老人和孩子，她在采访中偷偷掉了眼泪。

思乡心切，两年前杨明芳与丈夫用多年积蓄在老家盖了楼房。她心想，如今家乡发展的步伐不断加快，许多农民工都开始返乡创业，或许她将来也可以试一试。

“60后”杨琴：多重身份是我的坐标轴

在恩施“三姐妹”中，杨琴最为年长，履职经验也最丰富——三人中唯一连任的全国人大代表，并担任了三届恩施州人大常委会委员，杨明芳、杨芳对她都十分信赖。“我自己家就是三姐弟，有土家族也有苗族。能新认识这两个妹妹很开心，以后我们会互相学习、相互照顾、共同进步。”言语间，杨琴天然就有“大姐”的风范。

杨琴的祖辈都在务农，从父辈开始“跃龙门”，家里有了读书人。她的父亲是老师，母亲是医生，如今在咸丰县城安享晚年。

在杨琴看来，父亲的严肃、内敛，母亲的勤劳、朴实，直接影响了自己和弟弟妹妹的成长成才。“从小家教严，父母都是热爱工作、乐于奉献的人，我们耳濡目染，塑造了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。”

1986年，18岁的杨琴考入华中师范大学教育心理学专业，如愿赴省府武汉求学。“恩施多山路，咸丰县交通更是闭塞，单单去趟省城就得3天，这让我们更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。”后来，杨琴的弟弟妹妹都赴上海读书，在他乡安了家。而今杨琴唯一的女儿也在武汉读书，当天即可往返一趟恩施。“和我们以前是截然不同啰！”的确，如今的恩施州通了动车，高速公路修到了咸丰。

彼时，走出大山的杨琴见到了书本中所描绘的都市景象，大学极大地开阔了她的眼界。而毕业后回家乡工作，成为杨琴深思熟虑后的抉择，“外面的世界很精彩，但家乡的天地也广阔，我对教师职业十分热爱。”杨琴的第一个工作单位是恩施教育学院，主要负责全州中小学校长、教师培训。直到2000年，学校并入恩施职业技术学院，杨琴开启了职业教育生涯。

2009 年，杨琴调任州卫生学校副校长，主管教学、市场开发等工作。2016年，恩施州被确定为全国首批、全省唯一的以市州创建国家全域旅游示范区的单位，全州把全域旅游作为未来发展的新引擎，恩施州卫生学校也不例外。在杨琴及其教学团队的努力下，与市场需求接轨、采用订单培养模式的中医康复保健专业应运而生，目的就是为恩施州发展康养休闲旅游服务提供人才支撑。

“2017年9月，我们已经有了第一批60名中医康复保健专业的学生了！”杨琴兴奋地说，“我们依据市场发展需要培养人才，正在努力为学生配备‘工匠型’教师队伍和好的实训设备。”

从1998年首次担任恩施州政协委员，到连任三届州人大常委会委员，再到当选十二届、十三届全国人大代表，杨琴一直活跃在参政议政、履职尽责的第一线。“我的多重身份就像坐标轴一样，让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和存在的价值，也促使我深入思考。”

始终保持学习的状态，是杨琴从学生时代就养成的习惯。当选全国人大代表以来，杨琴陆续参加了代表履职培训班、少数民族代表培训班、香港培华基金培训项目等，并与各界代表一同到各地学习、调研，还与俄罗斯、哈萨克斯坦的议员进行过友好交流。“让我有机会像学生时代那样，真正钻到学习里去。”这些难得的学习交流机会，令杨琴受益匪浅，也开心不已。

2015年的政府工作报告明确提出“中等职业学校免学费补助政策扩大到三年”，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再次强调要“发展公平而有质量的教育”“加快发展现代职业教育”……这让杨琴尤其振奋，“职业教育得到党和国家的高度重视，也让我对教师职业和履职工作充满信心。”

每天清晨6点30分，离上班时间还早，杨琴简单吃过早餐，又准时出发了。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——步行50分钟上班，在知天命的年纪，杨琴仍然保持着简单、充实的工作和生活状态，正如多年前她第一次走进大学校园时一样，满怀期待地迎接新的每一天。